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城巴佬就是城巴佬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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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代皆行秦政制,万年咸用始皇心。
王朝更迭如潮起潮落,但历代制度,基本没有脱离郡县制的框架。
自大秦帝国东出一统天下后,丞相王绾和廷尉李斯,关于天下制度,产生了激烈的分歧。
丞相王绾认为,主张效仿殷周,重树封建制度,并且提出了王绾三问,每一问都让李斯哑口无言。
一:大秦虽然攻灭了六国,可这些六国之人还在谋求复国,根基不稳,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分镇各方以安天下。
如果不分封天下,六国余孽起兵复国,如何镇压?
二:诸侯初破,燕、齐、荆等地极远,不为置王,毋以镇之?如果不分封诸王,又如何管理遥远的地方?
三:则是边疆塞王,内有六国余孽谋求复国,外有匈奴势大,如果不分封册封,如何保证边疆的安宁?
这三个问题,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但最终始皇帝还是采纳了李斯的郡县制建议。
始皇帝认为,天下之所以有春秋战国乱战,就是因为诸侯王公,今天天下刚定,就急于分封,想要求得天下安宁,岂不是更难?
同样,这三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最终覆灭了大秦。
等到汉朝的时候,分封子弟为王、立功臣为诸侯,但始皇帝的担忧立刻发生了,诸王及诸侯在汉初就开始攻伐。
为了削弱诸侯和藩王,汉景帝三年,汉景帝启用晁错开始削藩,反对削藩的藩王和诸侯们,搞出了七国之乱。
虽然汉景帝诛杀晁错,并且击败了七国联军,但地方割据势力和朝廷专制皇权之间的矛盾,仍然势如水火。
后来,贾谊在《治安策》里提出了: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通过增加诸侯数量来分散其实力,藩王、诸侯的力量薄弱了就容易驱使,他们的封国国土减小,就没有那么多野心了,基于贾谊的这一主张,阳谋推恩令开始推行。
中国,就在朝廷和地方的紧张、复杂博弈中,走过了数千年的岁月,同样,央地矛盾也始终贯穿着大明王朝,左右着历朝历代的兴衰。
朱翊钧愿意听听大明士大夫们的想法,看看他们对这个紧张、复杂的博弈,有怎么样的看法,又有怎样的设想。
秦李斯、汉贾谊、唐柳宗元等等历朝历代的先贤们,无不观察到了这一矛盾,并且基于央地矛盾,希望设计出一套更加合理架构。
历代先贤,莫不是殚精竭虑,穷尽心智。
朱翊钧带着张居正、戚继光来到了鹿鸣轩,国朝三巨头齐聚,他们就是权力的本身,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证的,这是计划内出行,缇骑已经完成了清街和盘查,甚至皇帝所在的天字号包厢,整层就只有缇骑的人。
皇帝很喜欢看热闹,已经看了这么多年热闹,连个安保都做不好,缇帅也不用干了。
朱翊钧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来自无锡的士大夫顾宪成。
万历五年殿试,朱翊钧专门把顾宪成的名字从进士名单上划去。
这绝不是权力的小小任性,因为顾宪成输送贿赂孙继皋三万五千两白银,孙继皋科举舞弊案爆发后,顾宪成等十五名进士被划去了名字,同样褫夺了他们的功名,五代不得科举。
这个顾宪成因为没有功名,所以穿着一身素儒袍,静静的坐在戏台的正中央。
“一眨眼,都快二十年过去了。”朱翊钧十分唏嘘,没想到时隔十七年,居然还有再见之时,顾宪成也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学子,变成了两鬓略微有些斑白的老学究。
张居正听儿子提起过顾宪成那些人的遭遇,顾宪成当初的主要竞争对手是焦竑,现在焦竑还在格物院做格物博士,对大明生产力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但顾先生这些人的遭遇,就让人十分感慨了。
顾宪成和一些友人在无锡梁溪重建了龟山书院,并且挂出了‘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把龟山书院改名为了东林书院,试图人文荟萃、议论国事。
结果这牌子刚刚挂出,就被苏州知府以‘妄议国事、擅自聚讲’为由,勒令关停。
地方官员常常处于‘事上’和‘安下’的矛盾之中,而且通常几乎所有的流官,都会选择事上以求升转。
因为科举舞弊案的牵连,被皇帝亲自划去了名字,革除功名、永不叙用且五代不得科举的顾宪成,在苏州知府眼里,就是个天大的雷。
为了顾宪成被雷劈的时候,不被牵连,苏州知府直接勒令关门。
顾宪成等人创建的东林书院,只是他人生的一个剪影,这些年他们在应天府、杭州府、苏州府、松江府等地多地流动,走到哪里,都会被为难,无论在哪里居住,都会有衙役上门,礼请离开。
过分为难的这些个意见篓子,会被士林攻击无骨媚上,可是不处理,这个麻烦在自己手里,随时都可能让这些地方官员多年奋斗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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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般的处理办法,就只是礼请离开。
“某不才,山人顾宪成,见过诸位。”锣声三响,顾宪成站了起来,拱手四方见礼,只有稀稀拉拉的回应。
顾宪成看到了焦竑,也看到了林辅成,也看到了李贽等人,李贽和林辅成等人活成了顾宪成想活成的模样。
不过让顾宪成感觉奇怪的是,焦竑、林辅成他们身边坐着几个夷人。
这几个夷人是黎牙实、伽利略、开普勒等人。
焦竑一步步的走上了戏台,对着四方拱手说道:“不才格物院博士焦竑。”
焦竑和士子们见礼,迎来了无数的掌声和热情的回应,格物院博士一共才105名,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今天居然出现在鹿鸣轩内。
“多年未见,焦兄别来无恙。”顾宪成端着手,五味陈杂的说道。
“一别数年,叔时,风采依旧。”焦竑十分平静的回应了一句。
焦竑没有多理会顾宪成,而是站得笔直,看向了周围说道:“今日,在聚谈之前,我先确定两件事,第一,法古封建,封建的实质是私天下,郡县是公天下;其二,秦亡于政,而非亡于制,我们先确定了这两个前提,才能聚谈。”
“叔时以为如何?”
聚谈要有一个框架,要有一个共识,焦竑岁数也不小了,如果顾宪成连这两个前提都不认可,那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自己讲好了,不必谈了。
顾宪成眉头一皱,略显感慨,焦竑入院多年,但是这辩论的能力,丝毫不减当然,上来就给了两个框架,把这次聚谈的范围限制的死死的。
朱翊钧看着这一幕,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因为焦竑这两个框,有点精准。
大明作为一个封建国家,其实是非常反封建的,认为封建是私天下,郡县才是公天下,这看起来有点怪。
主要是自秦以来,秦汉唐宋,其实都不认为自己是封建国家,封建的权力是完全血脉传承的。
李斯当年对秦始皇的建议就是‘废封建、立郡县’,由皇帝直接派出郡守等地方官员,用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僚网络,统治土广人众的大帝国。
封建,分封建国。
自汉代七国之乱后,这数千年来,都是只分封不建国,只封不建,怎么能称之为封建呢?
更加明确且具体的定义封建,就是封君和封臣的契约关系。
封君给封臣领地,并且为封臣提供保护;
而封臣需要宣誓效忠,承诺进贡,劳役、兵役、税赋等义务。
封臣在自己的封地享有统治权,西周时诸侯、大夫等等封臣,在他们的封地上,就是实际上的国王。
可自秦以来,郡县帝制,皇帝授官,是完全的上下级的单向隶属关系,官员没有封地,他们在辖区之内,不是为所欲为,严密的监察网,监察着这些地方官员的一举一动。
简而言之,官员手中的权力,来自于组织的授予权限;
而封臣们的权力,来自于分封建国,来源于双向契约。
大明有世袭土官,改土归流,就是在反封建。
这第一个框,就框死了讨论的框架,否定郡县制,等于否定天下为公。
第二个框,则是秦亡于政而非亡于制,秦朝灭亡的原因不在于制度问题,而在于朝堂政斗导致失控,政令出现了问题。
这个框,就是框死了今天的聚谈,不能出现反贼言论。
秦的制度是没问题,要是秦亡于制,那岂不是说,用郡县制的大明,也会和秦朝一样必然灭亡?这就是反贼言论。
“诚如此。”顾宪成认可了聚谈的两个大前提,不法古搞封建,不反对郡县制;不发表任何反贼言论。
焦竑奇怪的看了顾宪成一眼,今天的议题是:寓封建于郡县,这两个大框架顾宪成居然肯同意,那顾宪成还要讲什么?
“秦制,看起来就是郡县制吗?在某看来,绝非如此的简单。”顾宪成端着手,他因为被革除功名的缘故,对每一次的聚谈都很珍惜,为了这天,他做了很多的准备。
“郡县之根本,在于官吏,通过官吏治理四方,来确保朝廷对地方的管理,既然根本在官吏之上,那郡县就有三个基石,其一遴选、其二考核,其三,监察。”
“自始皇帝以来,看起来是儒家当道,但骨还是法骨,对官吏进行遴选、考核、监察,其目的是实现法家梦寐以求的:事在四方,要在中央。”
顾宪成琢磨了这么多年,他逐渐也看明白了一些事儿。
表面上看儒家是显学,独家学问,历朝历代都靠着儒学选官,但仔细一看,其实从来都是法家。
因为几乎所有的制度,都是围绕着对官吏遴选、考核和监察进行,这些制度的目的,都是为了实现,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这一政治目标,这是法家的大同世界、理想国、乌托邦。
儒家讲的‘尊尊、亲亲、贤贤’,是政治正确,但不是政治目标,也就是说儒家是实现法家目标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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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搞明白了这个前提,顾宪成接下来的话才容易被理解。
“当下之天下,其实地方仍然处于封建之下。”顾宪成抛出了他的第一个暴论。
此言一出,士人们不断的议论纷纷,这个问题,其实很早就被人注意到了,只不过没人公然讲出来而已。
“买田者多为乡官,去农而为乡官家人者,已十倍于前,父以是传之子,兄以是传之弟,吏胥窟穴其中。”顾宪成压住了现场的议论声,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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