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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虞退步使山川改道,祂脚下所犁出的沟壑,转眼成了大河。

这座星辰大世里的洪声纪元,就这样发生了。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踏足滔滔,如渡苦海。

“一则,须弥山修的是未来。你于须弥山参禅,却是过去之帝王,这世自在王佛也应在过去。此非道途见歧?须弥山焉能容你?”

天虞很显然不是那种关起门来不见世事的幽冥神只,祂对现世的诸方格局非常清楚:“二则,过去之佛,早有其路。洗月庵筹谋万载,缘空师太正在此间,这会儿并肩作战,之后又同室操戈,此剑如何裁量轻重,君心应当何去何从?”

永恒禅师只是哂笑:“何劳阁下费心须弥山!楚室从来敬佛,金身奉为塔林,云梦一水藏寺,庙宇总在烟雨。我摘过去道果,不争未来佛缘,永德甘奉此尊。便今去问,亦无二答。”

“至于洗月庵——”

“过去广阔,不止奉出一尊。”

“我行此路,不碍后行者。”

“再者说……缘空师太现在走的是‘物有天仪登神法’,求的是现世神只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更何来龃龉?”

天虞号称“乾之主”,对世间道途,看得透彻。低头垂见掌中剑,若有所感:“过去的确广阔。”

祂抬起头来:“永恒禅师——”

“天地何尝不宽广?世间穷途皆自囚也!幽冥七尊,且看各自结局如何,是谁行差踏错。”永恒禅师却是陡然抬声,顿足止澜:“我险些忘了。你今在此,魍夭何在?”

他一振长剑,从天虞的掌中拔将出来。

像是当年的英武郎君,在登基那一日,拔出天子礼剑,从此万方臣服,南域履尊。

山川草木,奉王礼敬。

大河滔滔,为他低伏。

空门之中的“永恒”,想起了空门之外的“社稷”。

永恒,熊稷。

楚烈宗,世自在王佛。

他身上的僧衣轻轻卷起,飘荡之间明黄色的光华如浪扑远。

整颗超凡星辰所具现的世界,便如秋风吹稻香,一片片澄澄的黄。

世自在王佛的威权,竟将这颗朽星的星君驱逐!

而王佛之剑的抽离,似也叫天虞从某种测算的过程里恍过神来。

“魍夭啊……”

天虞行走在黄灿灿的佛光中,如行在一片向日葵的花海。祂没有再后退,只轻扬长发,迎剑而前:“为确保万无一失,祂杀宋淮去了,噢对,还有王西诩。”

所谓“狩星者”,是诸天联军集结起来的一群具有针对性的强者,在这场战争里专门负责钉杀人族星占宗师。

星穹隔绝只是把人族在星空的优势暂时抹去,长生君毕竟不能无限制地一直处在跃升状态里,是成是败,总要有个结果。

“狩星者”便是要在星穹隔绝的时间段里,彻底抹掉人族的星空优势。

对于人族的每一位星占宗师,联军都做了大量的推演和预案。

其中对阮泅的压制,在骄命那一战里已经体现出现。

而东天师宋淮这等近圣级别、几乎能和罗刹明月净对轰的强者,也只有身为幽冥神只的魍夭出手,才能说万无一失。

只要抓到机会,宋淮就是一个死,所以魍夭还负责了王西诩——能者固多劳也,把大秦帝国的布衣丞相,也当做一个添头。

“已见宇宙之阔,生来不虚一行!”

天虞大步走进山河尽染的佛光中,向世自在王佛的王座行去:“永恒禅师,叫我知过去罢!”

这一刻他们交战的这颗星辰,骤然黯灭!

并非胜负瞬间体现。

而是一颗朽星,哪怕有星君的入主支持,哪怕有幸成为超脱道路的一块台阶,也无法承受这种层次的力量碰撞。

朽星破碎是一片灰。

灰烬之中,那本来威严堂皇的星君,终究体现出本貌。

那是一尊熊熊燃烧的、火球般的身影,须眉都燃焰。

若是常年混迹海疆的强者在此,便都能认得出他来。

此君……焱王鲷南乔!

曾经正面击退钓海楼秦贞,险些阵斩东王谷度厄左使季克嶷,还掌压符彦青,掐断山字旗,一度把姜望逼到死地,逼出了夜游神烛岁!

最终导致白纸灯笼熄灭在迷界。

这是海族真正数得上号的真王,有望皇主的存在。

他所入主的星辰,仿七杀而立……实在都是以他自身的杀气来填补。

可惜六星举帝之时他无面目,显面目时又已寿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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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迷界战场威风凛凛的那个海族名将,挥师引军无所不能,夜游神当面都敢来回扑击……真正的海族一字王。

今日哪怕登上了星君,占据了星位,在这处超乎想象的战场,也不过是一个随朽星化尘的泥点。

避让,忍受,始终咬牙占据星位托举星帝。

直至被一碾成灰。

他张了张嘴实在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仰头眺望星穹至高,呢喃:“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呢喃:“君请无上,莫开星窗!”

便成黑灰一抹。

没有风,在虚空悬浮。

……

“有意思!”

茫茫虚空之中,有一尊披着道服的高瘦身影,静立于彼,飘飘如清云。但有一个表情的变化,便似乌云盖顶,叫虚空摇动。

他的手指抬起来:“在我面前说……要杀宋淮吗?”

只是一个抬指,便有连绵不绝的闷响。

雷声似是来自天外天,似根本不曾响起,只是一瞬的幻觉游过耳边……可时空簌簌,陨铁成沙,好像让整个宇宙都震动了。

他那清晰但不能被看到的面目,其实是遮着一层帘,那是无数细微的正在爆炸而又诞生的尘埃,将所有靠近的目光都碾碎。

他探出来的指骨,青中带紫,电芒游隙,已代表九天十地最极致的雷罚——

道脉最高领袖,蓬莱大掌教,灵宸真君季祚!

“哈——我理解你的心情。”

拦在季祚面前的,正是戴冠着冕的东海龙王。

这位建立了当代海族最高武勋,也遭遇海族最惨痛战败、几乎一战覆沧海的当代龙王,又一次站在了季祚面前。

海族的底牌,在当初景国的“靖海计划”之前,就已经被看光。虽得长河龙君敖舒意之挽救,又苟延残喘了一些年月……可这段年月,不足够托举能够真正涉足这片星穹战场的强者。

皋皆死,覆海亡,海族已经没有其它选择,只能敖劫亲自出手,才够份量,才见诚意。

他看着对面的老对手,脸上带笑地解释着,好像真希望灵宸真君能因几句言语而息怒。

“天虞没有在你面前说这段话。”

他抬手指了指前方,那晦隐于宇宙暗翳下的铜色高墙,正有忽明忽暗的微光,似反应其间战况之激烈。

“从空间意义上来说,隔了无限远。在你我这般的超凡意义上来说,还有一步路。”

“得走进了古老星穹,祂才算说在你面前。”

敖劫一板一眼:“大老爷何必着急?宋淮不一定死。”

此刻的季祚,并非陷于沧海敌围的灵宸真君。

而是强杀幽冥神只血雷公,掠夺其道,以之滋补过道途的蓬莱大掌教。

他就停在离古老星穹“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本来不想走进去。”

“因为我只需要拦下你……或者杀死你。”

“在古老星穹或是在茫茫宇宙任何一个地方杀死你,结果都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没必要去热闹的地方。”

“可我现在确实是要去看一看了。”

季祚抬起窜游着紫色电光的眼睛:“看看天虞是如何……这样放肆。”

当他的眼睛开始窜游电光。茫茫宇宙之中,竟然升起一团团厚重的雷云。

像一朵朵姹紫的花,开在这没有四时的虚空。

雷云已如海!

敖劫纵是沧海之主,海的君王,亦不可在这雷海之中畅游。

他的表情轻松,眼神却凝重,身周虚空陡然坍塌,漂浮着一个个曲光折色的瑰奇世界。“以之为‘斗’也。用之舀沧海,雷海亦当倾此斗!”

漂浮在茫茫宇宙的雷云,如秋日凋花,一朵朵飘进他裁量人间的斗中。

季祚这时候已经完全抬起手来。

青中带紫的雷光,这时还掺着血色。

一位天师的损失,即便是蓬莱岛,也承受不起。

口中说要去星穹“看一看”,也是要尽快解决这场星穹战争。放开古老星穹,宋淮那边才有逃生的可能。

不然茫茫宇宙,争杀一隙,根本救援都来不及。

他的五指全部放开,就这样往上按,隔着空间意义上无限的距离,抵达了那铜色的永恒之高墙。

以手按钵——

然后是“嘭嘭嘭嘭嘭……”

“铛!铛!铛……铛!铛!”

连绵不绝的轰响,以及似乎要持续到天荒地老的铜钵之哀鸣。

他不去星穹与谁再争,不具体针对哪一个,而是面向整个古老星穹……他要轰破这【乞活如是钵】!

所谓“超脱之器”,所谓“龙佛手笔”。

他只问……能扛多少次雷击?

……

……

在古老星穹更高处,有一方“无上世界”。

这位置其实也不存在。

只是有人需要它存在。

它便出现了。

云海,矮桌,两张蒲团。

一位五官温润、青年模样的道者,在其中一张蒲团上静坐。

祂的面前悬着一张八卦图,八卦部分有密密麻麻的星光点点,每一点星光都玄奥非常,代表一个生灵活跃的世界。忽然隐去,便是寂灭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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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阴阳鱼的部分,却是一面圆镜。

镜中有一位顶天立地、肤为铜色的巨灵,还有一尊气焰滔天、冕服披身的魔君。

但此二者,都压不下那眸显金阳雪月的天君。

在时空碎片都咆哮成奔流、交战余波碾碎一切规则的两方合围里,其一人一剑,却越斗越勇。

左眸为金,右眸为白,愈见愈亮,如日月并升!

道者抬起手来,五指虚握着一转,这镜面便隐去,复归为一对阴阳鱼。

祂抬手再转,镜中却有一对铺天盖地的鹏翅,羽上世界万灵生,而一道干干净净的剑光,在羽隙之中窜游,快到镜面都慢一瞬。

道者手上再转,阴阳鱼又变画面,只看到一柄厚脊开天的刀,一只托起三十三重天的拳……画面定格了。

祂停下多看了一眼,然后再转阴阳鱼。

此世高上,此尊悠然,祂以肘支膝,掌托下颔,另一只手悠然地转着阴阳鱼,赏看一处处风景。

有的地方因果不染,有的位置与世隔绝,有的闭世封窗、锁死了一切……一切限制都不是限制。

祂想看哪儿看哪儿。

但什么都不干涉。

祂面前的矮桌空荡荡,上面只放置着一只铜钵。

这是一只口阔肚大的钵,钵口幽黑一片,细窥内里,却又瑰奇梦幻,星子浮沉。

时不时还有火花炸开,偶然又风雷雨电。

有时结霜,有时飘雾。

在某个瞬间,面目温润的道者,略略侧了侧头,似在认真地倾听着什么。

下一刻,“铛!铛!铛!”撞钟般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真切地发生在铜钵里,回荡在这方矮桌上。

道者抬起嘴角,微微笑了。

“丧钟……为谁而鸣?”

祂撑着下颔的手,顺便抬起来,捂嘴打了个哈欠。

似觉这般不雅,便坐直了几分。

然后祂道:“你该落座了……天佛。”

世尊亲传,异族第一佛主,曾经高踞灵山,只在世尊之下,号为“天佛”!

当然后来祂与世尊反目成仇,推灵山,杀普贤,覆世尊……只以“龙佛”为号。

道者的声音并非一种邀请,倒是一种因缘。

祂开口,祂说话,然后龙佛便存在。

龙佛坐到了对面的蒲团上。

这是一尊金发金眸额生金角的辉煌男子,容色灿烂,见之灼眸。

并未剃发,而称之为“佛”。

祂坐下来,面带微笑,若无其事。

道者也不说话。

沉默有片刻的延续,当然在超脱者的对峙中,它也可以是无数流逝的年月。多少颗星辰生而又灭,然后一切又被拨回。

故事总是一再重演,就像漫长的对峙之后,娑婆龙域终是被苍梧境压了一头。

龙佛也终于先开口。

祂看了一眼桌上的铜钵,有些好笑地道:“这不是我的钵么?兜兜转转流浪在宇宙。蓬莱道主怎么有闲心拾起来,坐在这里看?”

“今欲弃道从佛耶?”

祂伸手虚压在钵口,就像在烤火一般,语调悠然:“我可为你剃度,也算全了咱们这么多年相杀的情谊。”

坐在这里以诸天为风景的人,竟就是道门第三尊,人族最古老的超脱者,道脉祖师,蓬莱道主!

祂的佩剑落在迷界,便是人族三镇里的苍梧境。

祂的道统飞在海外,便是道脉圣地蓬莱岛。

道尊的面目也是祂,道祖的圣像也是祂,一部《度人经》,广传诸世万万年,称之为“经祖”。

太多的传说因祂而起,太多的故事自祂衍生,乃至于整个人族的演化、发展、繁盛,都是在祂的注视之下,离不开祂的托举。

这时祂‘哈’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看向龙佛:“你好像觉得自己很风趣。”

“不风趣吗?”龙佛坐定了,面无表情:“那你笑什么。”

“你之道姿,不输世尊。但你的风趣,的确欠奉。”蓬莱道主淡淡地点评了一句,然后道:“我们人族办事,讲究一个各尽其责。”

祂微笑着:“这钵里打得热闹,我也不好只是看戏——收你来了。”

“世尊难道就风趣吗?”——龙佛本来已经说出这句话,但又抬眼抹掉了。于是这句话就不曾发生。

就好像世尊也不曾在祂的生命里出现过。

“哦?”龙佛端坐在彼,将一方蒲团坐成了天座,眸光微澜,俨然诸天万界的至尊者,贵重无比:“你要是做得到,何必等到今天。”

“是啊。本来很难。”

蓬莱道主说着,看祂一眼。

虚空之中,展开一卷白金色长轴。

尚未展幅,已叫宇宙生变。

这一刻“昼风”吹白了茫茫宇宙,“夜雪”飘落在浩渺诸天。

所见者无不惶惶,惶惶者亦无不茫然。

未有超脱之争,而先有超脱之死的预演。

此轴有道字绕飞,时光往复忽然古今,浮浮沉沉根本无从捕捉,但其留下的痕迹,即如绕轴之丝线的白金流光,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它的表意——

《昊天高上末劫之盟》!

龙佛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这长轴,久久无声。

说起来这份堪称伟大的盟约,是为了诸天万界的安全而诞生,为了避免诸天毁灭、现世崩亡的局面,而签订此约。

它也的确终结了超脱乱战的局面,让绝巅强者成为活跃在诸天的最高武力,的确为茫茫宇宙保留许多世界生灭的可能。

但在龙佛看来,这所谓“超脱共约”……是玉京道主当年主笔,人族超脱一力推动的强权条款。

从本质上来讲,可以说是强者对弱者的凌迫!

因为它剥夺了弱势方同归于尽的权利。

从而使得超脱之族裔……亦有被灭绝的可能。

? ?下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