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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脱之约,何以证我?”长久的沉默之后,龙佛问道。

“你在灵宝天八卦赏景,我在尸陀山血茶焚香。古往今来天下事,都如云烟也如尘。除却人龙之分,你我所为,究竟有什么不同?”

“盟约为我而来?还是为你所牵?”

“抑或者说,当初宣扬公平的《昊天高上末劫之盟》,仍像你们人族的过往故事般,只是一张厕纸,随你们怎样糟践?”

“虽然毁约已是人族例事,毕竟此约不同。”

“道尊虽高高在上,勿忘超脱之重。若无这份公平,它的制约可不能成立。”

龙佛悠悠道:“寰宇遍顾,现世人族外的超脱者,可都看着呐!”

今日天外天的棋争,毫无疑问是一场关乎“不朽”的预演。

有关于超脱者的边界,《昊天高上末劫之盟》的制约,都将在这场预演里,给有心者以足够的答案。

“世易时移,超脱永证。若有朝一日此约不合时宜,它自然也会消失。”

“但在当下……你动作太多了。”

蓬莱道主抬手将那卷白金色长轴接下来,放到了矮桌上,其上‘龙佛’二字,熠熠生辉。“弈者坐立不安,可乎?”

“某生性好动!”

龙佛扭了扭脖子,仿佛以此验证祂的动静,都是这样无心。

辉煌灿烂的祂的手,按在那浮沉星海上空,幽幽钵口:“未涉超脱者,都是钵中蜉蝣。而这……也不过是一只钵。”

蓬莱道主微微抬眸:“不过?”

“你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龙佛反问。

“当年我修禅果。”

“持八戒,受苦役,草鞋麻衣,剑穿龙胆。定心猿,食罪果,含鸩悬命,万世辗转……乞百族饭,求菩提活。”

“我救活了那颗菩提树,背着世尊到了彼岸。灵山光耀诸世,他们都敬我为尊,诸佛拜我为天佛。普贤见我须拜礼,文殊到现在不敢再见我。”

“可我得到了什么?”

“龙族得到了什么?”

“风云幻变一场空,因缘散尽不醒梦。”

情绪到这里,本该有盛大的宣泄,祂却只是极平淡地笑了笑:“不过如是。”

“故事说起来总是不值一钱,当时的经历却是万水千山。”蓬莱道主的确也认真地倾听了,没有人会忽视超脱者的言语,况且祂一直是理解龙佛的。

不过理解归理解。

坐在蒲团上的祂,只是道:“世间之事,往往不过如此。但有些心情,也永远过不去。”

龙佛道:“这一幕看完了,你该看下一幕。”

祂的手指抬起来,遥指那张八卦图,点着阴阳鱼轻轻一转。

八卦镜中,画面又变——

先是一道骨白色的长峡,峡壁上风沙所蚀的洞口星罗棋布,像一局无声的邀请。血色的蝙蝠倒挂在洞口,偶有黑色巨蟒游入其间。

视角不断抬高,长峡在画面中缩小。

可以看到峡谷不止一条。

骨白色的长峡竟是密密麻麻,并列铺开,一望无际,偶有几处断壑裂谷。

视角继续抬高。

竟是一颗散发着蛮荒气息的獠牙,高耸在一望无际的暗红色戈壁。

那所谓的长峡,不过是齿面的骨质纹理!

这时能看到獠牙的全貌,也不知是坠于何等巨兽之身,一颗断齿倒竖在地面,便是一座连绵的高原。

是的,它断了。

齿尖部分似是被某种外力拗去,留下来的的断口,参差起伏,锋缘凌厉。

古老雄阔,又狰狞险恶的魔宫群落,便修筑在这根利齿的断截面上。

当前一座碑楼,血石为底,黑色魔气为字,曰为……“龙魔”。

那魔文如黑龙在血海游动!

视角猛然拉近,观者像是驾乘一头肆虐诸世的黑色魔龙,从天外轰然落下,闯进魔宫之中。

沿途兵甲如林。

鬼龙魔君不愧是海族出来的天才,又周游诸天,先星主后魔君,见惯了世面。

他的魔兵魔将结合诸方之长,在这贫瘠的万界荒墓里,倒也像模像样的执兵覆甲,森森有法度,气势俨然。

当然还有各种怎么看怎么像海兽的魔兽,混在将魔队伍里,兼具各种军械的作用。

随着魔气席卷宫殿群落,视角最后推到那座最为险恶的宫殿里——窜甬道,攀丹陛,来到黑色为底、血红为边的古老王座前。

鬼龙魔君正坐在此处。

在独处一室的时候,他倒是丝毫不见凶狠。逢人便有三分的笑,当然也敛去。

狞恶龙首罕见地平静了,眉眼都藏锋。

穿着一件有着许多金属倒刺的狞恶战甲,与龙颈的两排骨刺呼应,体现他无时无刻的进攻姿态。但现在闭着眼睛,正在假寐。

他这种活在猜疑中的角色,永远不可能真正让自己睡去。世上并没有一个他真正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也并没有一个真正令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或许曾经有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流亡宇宙后,这颗心,永无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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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魔君非昨日,可敖馗毕竟还记得过去的一切。

虽然已经没有具体的感受,但属于敖馗的那份智慧和道德,却是共通的。

他永远为自己争取,永远以自己的利益为上。

在某个瞬间,他睁开了眼睛!

片刻的假寐,他竟然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他还是那个声名远扬的海族砥柱,在和泰永的争道里大获全胜,身成绝巅,赢得了皇主之位。

他还得到了天佛寺里皇姑老尼的倾心爱慕,那位按辈分应当是东海龙王敖劫姑奶奶的母龙,为他卓越的才华而倾倒,沉沦在他的翩翩风度中……

为他搭桥铺路,用东海龙宫的底蕴补贴他,让他赢得为种族前行,跃然超脱的机会。

他成为了海族的又一尊超脱,把自己的金身塑像,留在相繇海域,他的声名和天佛并列!

他蓦然惊醒。

惊醒在他的魔君宝座上,呆愣良久。

大殿高阔,呼吸声都要传扬很远。

殿内幽森,烛火不能照亮他的孤独。

他在巨大的冰冷的王座上,披着魔界最凶恶的一身战甲,缓慢的、缓慢地,又闭上了眼睛。

像是作为一尊永远不能睡着的魔君,想要接续那永远不可能的梦。

丹陛前的灯影摇晃着,像两尾游动的阴阳鱼。

一切都很安静。

灯台上的蜡烛,无声的泪痕蜿蜒。

……

……

敖馗当然没有资格察觉超脱者的注视。

但龙佛和蓬莱道主,的确检阅了他的一生。

毫无疑问,他同泰永争道,勾引天佛寺里皇姑老尼,盗走【乞活如是钵】,布局森海源界、图谋入主玉衡……

全都出自他的本愿。

是他在过往人生里自觉的选择。

即便是超脱者的注视,也不能在其中找出他者的痕迹来。

因为本就没有痕迹。

龙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卦镜中灯影在敖馗的脸上漂移不定,使他一时明亮,一时阴郁。

蓬莱道主一言不发,看起来饶有兴致。

龙佛的指尖于是再转。

卦镜里一幕过去,又一幕来,他者一生是纸上书。

娑婆龙域,龙禅岭,天佛寺。

一位皱痕深深的老妪,趺坐在青灯之下,面古佛而诵长经。

“欲能缚世间,调伏欲解脱;断除爱欲者,说名得涅盘……”

曾经带发修行,解下僧帽,如流云飞瀑。

如今光头都见皱,像摸着都揦手的老树皮。

她也曾芳华绝代,也是容颜不老。

看守超脱之器,编撰海族典籍,地位超然,极受敬重。

可是禅心失守,妄念丛生,道途之退,一溃不止……

对镜朱颜秋叶凋,身似青灯一心存。

凭一种不言的执念,燃烛到如今。

她作为代表龙族入驻天佛寺的虔者,理应以族群为念,却妄动凡心,坏了戒律,毁了禅缘。

她作为【乞活如是钵】的看管者,却以小欲坏大节,丢失了超脱之器。

她作为整个盗钵事件最大的责任者,在从“睡龙莲”的梦境中醒来后,还暗中出手,干扰了海族对敖馗的追杀!

到如今,她还活着,大概是在等待什么。

等一个不知会不会来的旧缘,或等一个必然会到来的时间。

当超脱者的眼神落到此处,俗名“敖稚”、法名“无执”的皇姑老尼,颤颤抬眼,看到面前辉煌金灿的龙族尊佛像,忽然灰尘几分,为尘埃所染。

或是老眼昏花。

本来勤拂拭,竟不知何时结蛛网。

于是明白,时候到了。

她停下了诵经声。这断欲绝情的咒,从来没有改变她的心。佛海无边,未能止住她的漂泊。

她轻轻地叹息:“我因爱慕敖馗,失守佛主超脱之器。以至龙宫承羞,金身蒙尘……至此已不知何年,苟且残喘,夜夜诵经,终不能赎万一。”

“今当远矣!愿剖此心,曝晒诸念。以证佛主无边,而我凡心自迷。”

她颤颤地抬手,取来一封装裹精美的檀香,慢吞吞地取出一根来,凑到佛前长明的油灯上,好一阵之后才点燃。

檀香入炉,青烟奔天。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一吸,吸入名为“龙息香檀”的青烟。

而后七窍黑血,但露出释然的笑容。

或许她早就明白,她等的那份旧缘,永不会来。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才接受。

她的老朽之身倒下了,像是一张皱皮打包的行囊。

锁颈的绳,是她的执。一旦解开,就放跑了一生珍藏。

一颗颗念头似玉珠滚地。

曾经多么珍贵的心念,染上尘埃也是泥丸一般。

这一颗颗心念解释了她的一生。

相繇海域初相见,龙禅岭上再回首。明阙争道一场梦,夜半私语到天明……

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欺骗。

敖馗那种极度自私的性格,永不停止的猜疑。

只有毫无保留的爱能够击中他……

这一切是局或是梦。

她的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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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卦镜的画面转过,已翻去庸俗的一生。

夜半私语到青灯,尘缘一场,不免以蒙尘终。

无上之天,龙佛定如静水。

祂的眼睛辉煌又干净,祂说:“原来都是缘。”

蓬莱道主平静地看着祂:“你已经坐到了这里,与我共赏这一钵风景。”

“你已然听到了钟声,看到了你亲自签下的旧盟。”

“该明白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鬼龙魔君不够履责,皇姑老尼无法承担。

敖馗的自主没有意义。

敖稚的真心没有意义。

超脱之下究竟什么是有意义的?!

“我正是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坐到这里,你也是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找麻烦。”

龙佛面目辉煌,摊开双手,如拥沧海众生:“哪怕只是让你麻烦一些,也是好的。”

“那些牵绊你的,是曾经托举你的。那些让你无法放下的,也正是让你坠落的。”蓬莱道主温润如水,面对面的这一刻……只是抬眼。

他那双如温茶一盏的眼睛,在某些时候也热气鼎沸,冲泡得茶叶浮尖。

遂有一柄穿越时空的剑,应然而至——

并不是此刻诸多人族在其中繁衍生息的苍梧境,而是过往历史中,曾经孤刃独行,锋芒最利时期的【朝苍梧剑】!

其过往时光中最凌厉的那个瞬间,被蓬莱道主的眼神,移来此刻。

斩向龙佛的,是人族最盛的锋芒。

它本该在此。

因为龙佛牵绊太多。

祂为海族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他不能超然于此剑之外的理由。

此时此刻龙佛正坐于彼,在过去、现在、未来,祂都端坐中央海眼,普照沧海。

其后拔起禅光巨树,枝叶繁茂如华盖,树皮皱痕似经书。其荫庇有万里,智彗结菩提,遮因绝果,是为【娑婆龙杖】。

此时佛身辉煌,龙杖亦辉煌。

在【朝苍梧剑】的恐怖压力下,【娑婆龙杖】纤微尽显,旧痕重现。那些过往岁月里的斑驳……已经被时光洗去的伤痕,重新又在剑光之前刻印。

伤害【娑婆龙杖】的不是朝苍梧剑,给予龙佛创伤的,是祂的旧伤痕。

在蓬莱道主面前,你曾经受过的伤,便是你现在正在受的伤。哪怕你已经超脱了,也不能摆脱。

遂见佛血。

龙佛的血,是金色的。辉煌如旭日横空,细看却浑浊,其间诸世生灭。

一点佛血,在龙佛的嘴角,蜿蜒成灿金的天痕。

这时候龙杖又亮起,龙杖内里的骨色,共鸣于龙佛之禅身。

在这时候才体现出一种更深刻的联系来——娑婆龙杖的材料,是龙佛自己的脊骨!

说来又是旧事。

世尊一呼一吸,三千世界生灭。在沉眠的时候,祂的道躯重量,高拔无上,每时每刻都以倍数形式急剧增长。山岳星辰之重,不足以掂量。

当初为了背着世尊走到彼岸,龙佛是生生拆下自己一截脊骨,制作这根龙杖,以此支撑自身。就这样一步步缓行,才将眠中斗法的世尊送到终点。

世尊不染尘埃,道行圆满,可以追求祂的“众生平等”。

祂却从此矮一头,从此脏鞋履。祂是用了很长的时间,付出很多的代价,才洗去这点污渍,补完这点缺陷。

是有爱之深,故生恨之切。

正是经历了那么多故事,才没有任何人能够指画祂的恨!

这是祂已不愿再说的过去。

可【朝苍梧剑】之下,祂无法回避任何事情。

事实上这也是道门三尊里,由蓬莱道主和祂对垒的原因。

人族海族相争的态势下,必然需要祂站出来为海族做些什么。

祂注定会被海族牵扯,落地染尘。

而蓬莱道主,是最擅长捕捉痕迹的存在,不会放过祂身上的任何一点尘埃。

祂们今天坐在这里,以钵为弈。

这一局好像刚刚开始。

可其实从蓬莱岛在海外降临第一道意志的时候,关于这场棋局的胜负,就已经被锁定。

蓬莱是来收局的,并非落子。

咔咔咔咔。

巨大的娑婆龙树上,裂隙如电光张扬。

这天外之天,竟然昏昏沉沉。

轰轰隆隆!

这无上之佛,竟然摇摇晃晃。

在某一个时刻龙佛怔看前方。祂看到天倾骤雨,洪泛人间,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龙族,丢鳞弃角,仓惶西顾;祂看到苦海生波,满目疮痍,流着泪相拥的同族们,却说以后这就是家园。

祂看到菩提树下枯叶落,斩龙台上漫血潮。

祂想到曾经闻道而喜,后来见佛生恨。

杀死普贤祂并没有真正觉得痛快,世尊死后反倒空空荡荡!

这么多年文殊不敢见祂。

祂又敢见文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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