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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福生神情冷硬,不为所动。

她原则分明,镇魔司享受百姓供奉,承担的就是办鬼案、庇护百姓的职责。

帝京普通令使没有驭鬼,能力有限——可面对鬼祸,总要出力。

有能力的人出大力,能力不足的人也要办事。

说难听一点,这一趟武清郡之行,普通令使本来就要做好在鬼祸中遇险的心理准备。

此时来怪她没有道理。

与其怪她,不如怪封都亦或帝京点他们出行的人——那才是真正决定他们生死的人。

一切与赵福生无关,她不沾因果,不受令使指责而心生内疚。

这样一想,赵福生顿时暗叫不妙。

“糟了。”

鬼祭祀的法则!

百里祠村的鬼祭祀中,厉鬼叫谁谁应,继而与鬼产生纠葛,被鬼杀死。

她面对两名‘令使’怨毒控诉时不以为然的心境,实则也是一种回应。

赵福生一意识到自己错了,立时清醒。

此时一面血镜在她不远处成形,血光即将把她的身影摄入镜内。

赵福生打开地狱,阴影铺延开来,但仍有一部分黑影被照入血镜之中。

血镜一摄入地狱的影子,无法承纳封神榜的气息,大块镜像坍塌,化为血液滴入地底。

但随着一半血镜损毁,镜后突然出现一截古怪根茎。

那像是一棵古树的巨大树根,树根一现,溃散的血镜立稳,竟将那一块深渊吞噬入镜内。

这一幕看惊住了赵福生。

血镜的力量竟如此古怪凶戾,连地狱都能吞噬。

镜面不停的分裂,石井的四壁彻底消失。

一张张大小不同、造型不一的鬼镜并列着像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延展开来,以诡异的方式将整个空间的每个缝隙都布列在内。

无论赵福生飞天遁地,都在血镜容纳之中。

她往前飞蹿,前方的镜像如同活过来一般,左右摇拽着缓缓前移,纷纷阻挡她的脚步,将她的影像摄留在血镜内。

赵福生越跑越力不从心。

血镜之中已经吸纳了她一道又一道的影子。

有纵身跃动的她,有定身扭头的她,有展开地狱时的她,神色冷肃的,表情锐利的。

……

统统摄入镜内。

此时赵福生的力量被分薄,意识也像是被切割。

她忽而觉得自己留在了某一处镜像之中,那些望着自己的影像之中,兴许才是她的真身,而非此时逃蹿的自己。

这样一想,她再回头看时,见到这个世界已经看不清井壁,没有水井,没有孟婆,没有万安县及帝京众人。

她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全部矗立着血镜的世界。

镜子以不规则的造型展立,恍惚之间她数不清有多少镜子,似是有数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

每块镜子中截留下了不同时期的她。

赵福生心神刹时失守:我是谁?

镜中的‘赵福生’在她心神恍惚之时,出现变异,纷纷化为一个令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没有面庞,是个无脸的少女,与当日十里坡鬼案时,她陷入鬼梦中看到的曾经的自己一致。

“赵福生,你妈妈出事了——”

镜中有声音传来。

每喊一声,镜里的影像与她的联系加深。

她仿佛回到了前世,再透过前世看到了自己‘更多的人生’。

这些人生磨难众多,贫苦、疾病。

她一生疲于奔命,为家庭生计而劳苦,一年到头不得歇息:成婚、生子、养孙,直至苦到死的那一天,倒欠朝廷78两银。

“不对!”

这个准确的数字令得赵福生猛然间惊醒。

她记忆力惊人,总觉得78这个数字格外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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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吴老财的父亲!”

记忆力如开闸的潮水回笼。

赵福生想起了金县一行中,她与众人进入孙府老宅,在那里遇到了被困在轮回鬼域内的吴继祖,从他口中听到过祖父生平过往,继承了二十亩薄田,辛苦耕种一生,最终死后身无分文。

都说人孑然一身而来,双手空空而去。

可大汉朝的百姓大多苦命,生来便继承债务,死后留给子孙的仍是一堆烂摊子。

源源不绝,永无止境,继承贫穷,永无翻身之日。

赵福生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此时她不知何时已经被吊在了半空之中。

下方是个诡异且可怕的黑色池子,池水平静,拥有令人心悸胆寒的力量,等待着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在她的四面八方,全是密密麻麻的镜子。

这些镜面被切割,相互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半圆形球体,像是一个半扣的碗,她被扣在碗中。

每块镜片如同鳞片,内里都困锁着一个‘赵福生’。

此时此刻赵福生有一种自己被‘活剐’之感,仿佛血镜每照出她的一分影像,有种力量在瓜分她的肉身、神魂与力量——像是分解了自身形成镇魔司匾额的臧君绩。

二人生于不同年代,没有打过交道,可结局竟有异曲同功之妙。

她心中生出这个念头,随即赵福生用力摇晃脑袋——她可非悲观之人,向来不认命。

此时时刻危险至极,照她性格,她应该想办法脱困,而非想起臧君绩这个与她并没有相干的人。

除非她被标记,有被夺舍危机!

这样一想,赵福生立时抬头看向镜体。

那些镜面之中有万万千千的赵福生与她对视。

这些‘赵福生’表情或冷漠,或麻木,若愁苦,好似世间万千受苦的生灵。

但偏偏赵福生此时想通一切,与这些无数的目光对视,心神坚定,并不受其撼动。

一双目光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眼睛相对,她的意识像是穿过了无数人意识的长河之中,遍染痛苦、绝望与愤怒、怨气。

她心志坚毅!

半晌后,这间诡异的血镜鬼宫开始震荡。

仿佛有一股可怕的、古老的,巍峨严肃,不可冒犯的气息开始苏醒。

‘喀喀喀——’

那些由无数血镜碎片所拼组成的、呈半扣碗状的镜体上出现了裂缝。

初时裂缝细小,但却如同将倾覆的大楼塌陷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