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跨海行(3) (2 / 2)
请看小说网www.qingkanxs.com
想想也是,便是当年也算有交情,可隔了那么久,而且之前那场大变不过是十来天前,想要他从容面对这一切,不免有些强人所难。
只能说,所幸还是来了。
转回眼前,月娘还没回东都,回来了也不可能继续住在这里,所以没人下厨,贾闰士住在巷口,有需要他会亲自买好酒菜,秦宝放在锅里热一热而已。
此时司马正既到,秦宝便将桌子架到院子里,再将锅里的饭菜摆了出来,时值四月,再加上如今东都四面皆通,偏偏物价较高,各路商贾都来,倒也不缺新鲜蔬菜和各类物资就是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三人坐定,不紧不慢,就从东都物价来做闲聊。
然而没过多久,两人就都缓了下来,又过了片刻,秦宝也察觉到什么,赶紧去开门……打开门来,正见到应该是昨日才到东都的窦立德正在门外下马。
秦宝帮忙将马系在门前,窦立德则拎着一包点心入内,其人神色自若,见到司马正在里面,也不见外,直接笑吟吟来问:“首席,许久不见,这是哪位英雄?”
张行笑着起身,为两人做介绍:“司马二郎,这位是窦龙头,老窦,这位英雄正是保全了东都百万生民的司马将军!”
两人都有些讶然,各自行礼。
然而,不待重新落座,司马正立在那里,却一声长叹:“我算什么英雄?首席和诸位黜龙帮豪杰一统天下,终结战乱,才是真英雄,没有这个最终的结果,我们这些人,再怎么折腾,不过是在徒生纷乱罢了。”
张行竟然微微颔首,也不知道是在赞同什么还是不在意什么。
“道理是如此。”窦立德倒是有些感慨。“但不管内外,无论文武,若能有促使天下统一之举,不也算有功于天下吗?司马将军不必妄自菲薄。”
司马正微微敛容,点点头坐下。
而窦立德趁势看向张行:“首席,房玄乔是怎么回事?我今日在南衙那里做汇报,很多人议论,都说他的太学设计颇好,却为何没有个启用、任命?”
“他有事情。”张行脱口而对。“早在崤山扎营的时候我就见过他了……他一心想继承他祖师金戈夫子的道统,把学校体系给弄起来,之前在东都做的就很好,我也赞同,只是他恩师王怀通战后失踪,他不放心,就想先去找一找……等他回来之后再安排。”
窦立德哦了一声,立即晓得,这人志不在朝堂,而是要借立学校来做修行的意思。
而司马正稍作迟疑,也提及了一人:“张首席,王代积迟迟不得任用,是有说法吗?若是因为东都之事,恕我直言,他并没有多少过错,只是被我连累而已。”
“你想多了。”张行摇头不止。“王代积的去处是要跟着你的,而你的去处眼下有些纷扰,却又与窦龙头有些干系,所以这次请你们二人来。”
窦立德精神一振,司马正则微微紧张不安,倒是秦宝又从厨房锅里端出一盘菜来,从容来吃。
“道理很简单,眼下其实还有三个要害的去处没有说法。”张行认真道。“一个是秋后可能的伐梁之战,但这件事情跟你们两位牵扯不大,我既不好用司马二郎你,也不该用窦龙头。但另外两个去处,正是你们的路数,一个是御史台,殷龙头确实是想退职逍遥去,所以去御史台实际上是要负责的……”
窦立德眼睛一亮,却耐住了性子,司马正更是无动于衷。
“第二个是去登州。”张行眯着眼睛道。“迟早且一定要讨伐东夷和妖岛,让天下抵定!而妖岛小而孤悬,真要与这天下最后抗拒统一之辈决战,就是在东夷!得有个人去那里做准备!”
窦立德立即沉吟起来,司马正依旧平静,看不出趋向。
片刻后,窦立德直接表态:“其实哪里都无妨。”
这是真心话,留在东都入南衙,却不大可能在灭东夷前真的动摇原本大行台格局,无外乎就是监督陈斌的御史台,或者到地方上继续发挥自己优势……说白了,自己的政治影响力还不够大,同盟还不够牢固,这种情况下不掉队就行。
与之相比,司马正则明显有些不安,其人稍作思量,则缓缓摇头:“我一个降人,如何直接任用到这个地步?这两个位置都太重要了。”
“司马将军可是大宗师……”窦立德竟反过来劝。“何况刚刚首席已经说了,东都这里不止是司马将军一人,那位王代积的任用,不就是要从司马将军吗?你在东都入南衙,他也自然留在东都,你去登州,他自然也会去周边。”
司马正一时苦笑。
就在这时,秦宝忽然又起身,再度去开门,这次赫然是司马正的家人来送字画了。
众人放下俗事,一起装模作样来看画,打开一看,赫然是《七骏图》。
张行当场摇头失笑:“怪不得说这图有追溯,乃是我当年送给老柴的,请他遮护月娘……老柴在哪里,如何卖了这画?他儿子柴愈去年见时不是还挺妥当的吗?”
“正是晓得我要来,柴愈专门给准备的。”司马正也有些无奈。
他本以为是什么别的追溯,却不料这么直接,竟是当日张行行贿送过去的,但这不免又引出刚刚的话题——何止是一个王代积,这柴愈不也正要靠着自己吗?老柴再尴尬,不也捏着鼻子让儿子将自己三年前就收起来的画给送出来了吗?
房玄乔那种自己有规划和目的的,反而是极少数了。
只是……只是司马正到底是被自己七叔给推到眼下的,心里那个坎还是有些堵塞的,委实不能像其他人这般顺遂。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窦立德,他既得了确切消息,放下心来,又大略猜到司马正的别扭处,所以也不多提那事,接下来只是说些闲话来吃饭而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行也随手将画摆到身后鸡窝上,只用罗盘压着,并不着急收起,且与几人边吃边聊。
窦立德说起此番北地、巫地见识,以及自己夫人忙的不可开交,自己昨日过来,晚饭都得蹭女儿家中,却又被嫌弃;张行则说起江东糜烂跟东都旧事,直言要好好涤荡一番,同时也直言不讳,其他人他都有想法,唯独一个杜破阵,不上不下的,弄得他心烦;便是秦宝也说起自己的斑点瘤子兽回到此地异常平和,却也有些担心这匹龙驹的年龄了……这些话,司马正都能接上,但也只是接上,他本人却未曾主动说起几个话题。
哪怕大家心知肚明,他本该主动说许多事情的。
又过了一阵子,眼看傍晚还早,却有人直接开门进来,赫然是白有思引着今日刚刚入东都的王振来了。
秦宝赶紧加凳子,然后又去锅里端菜,结果竟然有些凉了,便想加一把火……却又没柴了……不过他也不慌,直接轻车熟路,出门去巷口找卖柴的去了。
而白有思也不在意,兀自坐下。
且说,司马正情知这是张行夫妇的安排,不然秦宝那锅里也不至于放那么多菜了……但故人相逢,还是禁不住心潮澎湃。
更不要说王振这脾气了,其人上来便与司马正把臂欷歔,当场落泪。
然而,好不容易重新坐下,司马正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或者说,万般情绪都已经到了胸腹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乃至于该不该表达出来了……恰好此时,秦宝自外面回来,从容抽掉了新安的门槛,然后协助着一名衣服还算整洁的卖柴老者将一小车木柴推了进来。
进来以后,不用别人帮忙,秦宝三两下将柴卸下,询问了价格,一捆柴十五钱,八捆柴便是一百二十钱,然后就进屋拿钱去了。
问价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竖着耳朵来听,彷佛生怕这人坑他们一般,待听到价格还算在合理区间后,便也都放下心来。
然而,张行转过头来,立即察觉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复又与白有思、司马正斜眼做了验证,眼见后两者都点头,便终于转过头来认真打量这卖柴之人。
便是秦宝取了一百五十钱出来,也发觉不对,不免诧异。
张行眼见对方躲闪,干脆直接询问:“老丈是认识我?”
那人直接就要下跪,却不料膝盖彷佛被什么扶住,竟无处落地:“虽听了传言,但本不敢相信的,可刚刚见到这《七骏图》,又不敢不信新圣人果然在眼前……”
张行愣了一下。
他刚刚发觉对方一直在瞅自己,再加上是卖柴的,本能想起是当年住这里时送柴的人相干,但无论年龄、气色、衣着都对不上,眼前此人又说起画来,方才醒悟:“你是当日铜驼坊卖我《盘龙图》,也是替我引见这《七骏图》的那位?”
那人似喜似悲:“不想圣人还记得老朽。”
“当日十四两金子没有救下你的店铺,但相隔七八年,竟然全身尚在,真是……”张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卖柴老者也无限欷歔。
众人眼见如此,都觉惊讶。
张行想了一想,只能喟然:“无妨,今日这是顶好的缘分,如今天下太平,你又有字画上的本事,正该送你个重新开店的本钱。”
说着,便将罗盘取下,准备将那《七骏图》送还过去。
“首席题个字,落个款吧!”司马正自然晓得,这番机缘引动有自己在这里,便也不做谨慎了。“不然一幅画,到底起不了字画店的。”
“正是此意。”张行点头。
秦宝默不作声,放下钱又去从屋里拿笔墨。
张行就在鸡窝上提笔蘸墨,然后环顾院中人,心中微动,先来询问:“司马二郎,三娘,还有秦二,王振,你们记得那首长短句吗?”
说完,不待两人回应,就压着鸡窝,在《七骏图》上方空白处提笔来写了几句跟图画内容完全不相干的字来: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人生长恨水长东。
幽怀谁语共,远目尽归鸿。
盖世功名将何用?从前错怨天公。
浩歌一曲酒千钟。
男儿行处是,莫要论穷通。
写下第一句,王振自然稀里糊涂,窦立德更是不晓得原委,可白有思、司马正、秦宝却齐齐心中一动,继而难掩惊讶之色……旋即,白有思跟到“幽怀谁共语,远目尽归鸿”,不由神思摆荡,盯着张行不动;司马正随到“盖世功名将何用?从前错怨天公”,也不禁如遭雷击,恍然失神;秦宝听到“男儿行处是,莫要论穷通”,也全然惊魂落魄起来。
便是张行写完,也将“人生长恨水长东”念了几句……所谓多少人多少事,哪里能面面俱到?如今水流通畅,便已经足够好了。
一念至此,却鬼使神差一般,在这《七骏图》上最后落下六字——“张行题盘龙图”。
彷佛记错了一般。
片刻后,窦立德亲自将老者送走,便准备告辞……他刚刚问了原委,晓得那首宴席上用来劝酒的长短句竟然是几人初次相见时张行所诵后,也是不禁骇然的,这些大宗师们之间的联动也太吓人了……可回到院中,却见白有思、秦宝尚好,只还是喃喃失态,司马正竟然早已经泪如泉涌,俨然是尽出胸中块垒!
旁边王振都看傻了。
翌日,张行搬入西苑之前,从小院中发出最后两道旨意:以龙头窦立德为御史台少丞,补南衙;暂署司马正为龙头,特立征东行台于登州,以之为军政指挥。
当夜,五月雨如约抵达东都。